三少四壯集－不要輕易碰觸－鄭思雨

日本人和氣有禮的秩序種種，那不是自然，而是所有人乃至整個社會都拚了命維護的狀態。

去了京都，和朋友進到一家據說是在某知名美食網站上「點數第一」的鰻魚店。在日本，若要學人吃點不一樣的「什麼」，似乎起手式就是等，從幽雅的長廊等到屋內，終於就座後又繼續等……但沒關係，是鰻魚啊！送來的重盒裡，鰻魚醬汁翻攪米飯香氣，店內漂浮著一種愉悅的氣氛，所有人交談的臉看著那麼親切；每下一著，都感覺這世界友善了些。或許真的是鬆懈了，一位台灣大嬸忽然走到我們這桌，提醒說話音量，末了還補句：「看你們是台灣人才跟你們說的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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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走了。我們自覺理虧，默默低頭吃飯。同席的Ｗ卻忽然生起氣來：「她怎麼可以自己過來跟我們說？明明有服務生，這麼沒有禮貌……」Ｗ在京都念書，是我們的在地嚮導，人很溫和，總是笑笑的看我們這群觀光客拍照打卡，對著一叢紫陽花或某間店鋪大驚小怪。這是這趟旅行以來，她第一次顯露出情緒。

那樣陌生突然的闖入，像一個拳頭，把我們之間「客氣的平衡」很用力地打破了，有什麼暴露了。對方因著同樣身分來跟我們勸解，在台灣，這大概很平常吧。但使Ｗ生起反抗之心的，卻是她的日本教養。接下來的路程，她不斷和我談論這件事，說那人應該請服務生來跟我們講，沒有「自己走過來」的道理。我們老是大力稱讚，以為日本人和氣有禮的秩序種種，那不是自然，而是所有人乃至整個社會都拚了命維護的狀態。但那氣氛其實一碰就破，所以別碰；所有的舉動都得是間接的，有人在耳邊叮嚀，不要越他人的界。不要輕易碰觸。

那樣的間接狀態，或許正是他們把持住自己的方法。我說Ｗ人很溫和，但我又哪裡真正認識她呢？四人共處時，即使聊天，總有個沉默的空白，她會很俐落把話題填上，妥妥的照顧好每個人，那也是種平?了。我稱讚Ｗ穿高跟鞋也能快走，她說自己還能穿迷你裙騎腳踏車過濾器水世界呢，「畢竟這裡的女孩子都這樣呀。」家人有次對她說，妳怎麼變成日本人了。彷彿有責怪的意思在，「但是，我又能怎樣呢……」Ｗ淡淡的說。我沒有接話，那不是一個旅客可以安慰的範疇。

或許這正是她在這異鄉京都，所習得學業之外的技藝。

同行的朋友說了一件事：據說跟日本人唱KTV，除非特定活動，不然是沒有那種「點了一排SHE」或「獨秀半小時」的事，唱歌需要輪流，可能是合唱或獨唱，時間被平均的分配下去，總之是包廂裡的每個人都輪到。那樣的唱，是社交性的。別人唱時你要投入聆聽，拍手稱讚。聊天或滑手機，都是不應該的事情。

啊，好累喔……社交苦手如我，腦袋裡噗噗噗冒出了這幾個過分簡單的字。旁觀者總是殘忍的，隨手一拋，心裡想著的又都是鰻魚了。

註：標題「不要輕易碰觸」為作家陳玠安書名，此處借用。

(中國時報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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